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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8年7月，我们中学毕业回乡务农。到了冬天，队里照顾让 我和四爷爷开豆腐坊。 那活儿，我至今还是有些喜欢的。每天起个绝早，套上毛驴磨那泡好的豆豉儿，一边就生火烧水，豆豉儿磨好就成了豆沫，这时水也开了，就用开水泼那豆沫，之后就赶着趁热装进豆腐布袋，拼命翻来复去一袋一袋地挤，豆浆挤出来漏进下面的大锅里，剩在袋子里的就是豆渣了。再烧火把锅里的豆浆烧开，再用卤点，再装进筛子压上一袋烟工夫，豆腐就成了，然后挑了去卖。 那年月儿，做豆腐只许加工不许卖，一斤豆子换给一斤八两豆腐，收六分Q加工费。有时我们也变通一点儿，按两毛Q一斤豆腐偷偷卖一点儿，让那些没有豆子的国家。。职工也能吃上豆腐。这办法在当时其实是公开的秘密，没人告你也就没人查你。既方便了用户，也增加了生产队收入。 每天一造豆腐，不超过20斤豆子。做好就挑上一边喊着“豆腐嗷”走村串巷去卖。我那时口羞喊不出口，总是四爷爷喊叫，我挑着豆腐。处理完豆腐回来，再称出豆子碾成豆瓣泡上，这一天的活儿才算交待了。那活儿最让人不耐烦的就是挤豆腐布袋，又烫手，又累人，还老也挤不干。最惬意的就是不必天天晚上到饲养院去，浪费许多大好时光记工分，况且我晚上还要读书，还要到俱乐部去排练文娱节目。 生产队的赚头是既处理了自产的黄豆，又能用豆腐泔水养两头大肥猪，春节时宰了，家家户户就有肉吃了，平时各户也能分点豆渣改善生活。生产队用我们收入的零Q，买笔墨纸张什么的也就够了。所以，无论队。。还是社员们，对我们的劳动都很满意。 开始时我们出货很零碎，每天都得挑着担子走二、三十里路沿村叫卖。后来就跟镇上机关、工厂、饭店挂上了钩，本来那镇子跟我们村就是连成一片的，送豆腐都不远，我们也就轻省多了。再说，人家机关、饭店、厂子里的豆子都是国家粮站供应的，豆子个儿大，又干净，交道也好打。当然，我们也继续零卖。 四爷爷早年没了四奶奶，跟儿子、媳妇一起过，手头自然也拮据，儿子、媳妇孝顺，身上总让他带个三毛两毛的零花Q，有时送豆腐到饭店，他就趁机买个烧饼吃，Q有时赶不上，就先用换豆腐挣来的Q买了吃，回来自家有了Q再顶上。 四爷爷管Q管物管豆子管技术，就好比是，，兼做保管又兼技术员，我是文弱书生年轻壮劳力，兼管记账分豆渣推车挑担挤豆腐布袋。 四爷爷年岁大了，小时候没上过学，但自己学了一些字，也会算账，每次收了Q总是一分一分一毛一毛反反复复点好了，用块土布小手绢包好，再翻起中式老棉袄的下摆，把Q塞进缝在衣服下摆内面的暗口袋里，然后再把衣服整好抚平了，按一按。回来再仔仔细细数两遍，算一算，弄对了才锁进豆腐坊里的小木箱。每次老人家借自己手上掌管的Q买烧饼吃时，总忘不了告诉我一声：“记着啊，我借一毛Q吃烧饼了。”三两天手头有Q顶上了，又会马上告诉我：“一毛Q还上了啊。” 我们做了半年豆腐，从来没尝过一口自己做的热豆腐，家里过节用一点儿，也是跟卖给别人一样，一分Q一两豆子都不能差。我那时身上永远都是一个钢崩儿都没有，当然谈不上买什么吃的。但一开始走街串巷叫卖时，每次最末总会转到姥娘村上去，去的时候也总是差不多就到下午饭时候了——冬季的农家每天总是只舍得吃两顿饭。 那时刻，四爷爷就总是一个人先回家去把余下的活儿准备好，我留下吃完晚饭再回去。 我的姥娘、舅舅、妗子，包括表哥、表嫂们，都没念过书，有的自己学几个字，也不过二合半，都是一生劳作的穷苦庄稼人，但在我记事的多少年里，无论他们多么困顿不堪，他们每一个人也全都知道我们更困顿，都是尽心尽力地周济我们。我有五个舅舅一个姨，可他们却只有我们两个宝贝外甥子。无论什么时候，就是他们自己饿着肚子，也决不会让他们外甥饿肚子的。我敢说，要没有我姥娘、舅舅、妗子们的结记和帮助，我和弟弟很可能就长不大。每次我和四爷爷卖豆腐去了，他们看见了都会高兴地说：“咱们卖豆腐的大学生来了，快给做饭！”在他们心目中，我这个半吊子中学生也就是高学问的了。尽管那时候我和弟弟都非常倒运，我从他们口里却从来都没有听到过失望的话、责备的话、瞧不起的话。有时他们也留一点豆腐吃，我们也总是按斤按两地收Q收豆子，从来也没说过一句：“拿去吃吧，豆子和Q别管了。”收完豆子和Q接着就去吃饭。四爷爷吃烧饼都是独自吃的，我吃饭也没让过四爷爷一次。那时候那么做，就像太阳出来就是白天，二十七、八永远都是鹅毛月一样天道自然。后来心里的一点愧疚，也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才一点一点萌生沉淀起来，一直积了几十年才明白过来的。 我根本不懂财会，我记的账不过就是三十二开的一页纸，打了密密的格子，横看是许多零数和一个总数，竖看又是许多零数和另一个总数，集体的户里的豆腐、豆渣、Q全在里边。不料，这在我看来什么问题全都一清二楚的“账”，最后上交时，竟连我们队里当了十几年会计的老叔，都弄不明白我记的那叫什么账了。每每费好大劲儿，他连一个数儿都找不出。 二年春上，社员们说，做豆腐两个妇女就行了，男劳力太浪费，我于是给派去公路工程当民工，豆腐生涯就此结束。不意交账时，会计接收的结果，四爷爷保管的Q跟我的账竟弄了个账款不符，差三毛二分五厘Q，我也没想到说“三毛二分Q别让四爷爷出了，可能是我记错了。”四爷爷也就自己掏Q把账填平了，他说：“账不会错，可能是我吃烧饼忘记填回去了。”为这件事，爹曾笑着说我“真S巴”，娘也说我“S脑筋”。近些年，我也越来越觉到自己的食古不化，回想起来，根子原来在这儿，三十年前，那S巴基因的特征就已经初露端倪了呢。 2002.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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