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情画意的苦难——石牌横店村诗人余秀华和她的诗歌
33岁的石牌镇横店村残疾女青年余秀华。她从小患有脑瘫病，基本丧失体力劳动能力。但她身残志坚，坚持文学创作。2001年以来，她先后发表《九月》、《；南水乡》、《田野》等诗歌40多篇。《荆门日报》还专门辟出版面推介她的新作。她执着的精神感动了许多文友，来自哈尔滨、南京等全国各地网友们自发地为她捐款捐物，以示鼓励。
诗情画意的苦难
——从余秀华的诗读她的悲喜人生
■丰灵
朋友推荐她的诗，读过才明白真正的好诗是用泪水，用生命去书写的。这么多年，一直抱怨读不懂诗歌了。为什么？因为邂逅一首好诗实在太难得。
然而，从余秀华的诗里，你能读到她对生活、对爱情、对土地与村庄一种热切的渴望，就连与生俱来的残疾，也最终成为她一种宿命的渴望，是委屈得倔强的渴望，是能超越生S，超越一切苦难的渴望。
“到了春天，总是有些话要说的，不管需不需要说，应不应该说，但是万物已经张开了口。我也是这世上的一部分，我也要张开我的口”，她说，她抗争，以低到尘土的卑微姿势，“我愿意把我的声音降到最低，低到只有一棵草听到我的情义。我也愿意把我的胸襟放到最低，低到门前的流水都能穿过我的悲喜！”（出自余秀华《截一段春色给我的村庄》）
如果，她是个正常人。或退一步说，即便她残疾在手，在脚，而不在大脑。我们也许一样会哂笑作者的矫情。那样的胸襟，那样的情义，偶尔我们也会有，也能说出。可是，她是一位真正的脑瘫患者。相形之下，我们这些健全人，还会和她妄谈胸襟情义，或者笑话她的矫情？
脑瘫。我当时不怎么肯相信，也不愿相信。上帝，这玩笑不止开得过分残忍，简直就是荒谬了。然而，事实就是事实，真相不容置疑。突然想写点什么，为她的诗歌，她的苦难写下点什么，两天来，这念头一直折磨着我。
“一切都还不够：包括痛苦，灾难/……一切都还不够，包括善意，原谅/一个执意让身体长草的人/把虫鸣含在嘴里/决不沿着直线走路/热爱秋天，却找不到理由”（余秀华《身体的一个颤抖》）
由此可见，这与生俱来的疾病伤她之深。让身体长草，含着虫鸣，无法沿直线行走，无法像正常人一样生活。可是依然热爱秋天，并且找不到，也不需要再去寻找什么理由了。再看一首《手（致父亲）》：“我要挡在你的前面，迎接S亡/我要报复你/——乡村的艺术家，玩泥巴的高手/捏我时/捏了个跛足的人儿/哪怕后来你剃下肋骨做我的腿/我也无法正常行走//请你咬紧牙关，拔光我的头发/戴在你头上/让我的苦恨永久在你头上飘/让你直到七老八十也享受不到白头发的荣耀/然后用你树根一样的手/培我的坟//然后，请你远远地走开/不要祭奠我/不要拔我坟头新长的草//来生，不会再做你的女儿/哪怕做一条/余氏看家狗”
读到这里，我忍不住流泪了。对于父亲，对于命运，她还有什么可以做的？她的抗争，她的报复，她的宁愿一S……“来生，不会再做你的女儿”她哭，这一哭足够荡气回肠。可是，来生在哪里？来生是她可以选择的么？所以，她说，“哪怕做一条，余氏看家狗”。我终于，读懂了她的泪水，她的哭泣。她对父亲，对亲情，对苦难，对命运一如既往的爱戴。让来生忠诚如狗，再惯以它不可更改的姓氏。这一切必将成为她命里无法割舍的一段轮回，成为轮回里灵魂的再度皈依。这里，我们看到诗者内心的血泪，也是一滴属于父亲的血泪。
父亲剃下肋骨做“我”的腿，用树根一样的手培“我”的坟，从这里我们看到一个饱满热泪、痛惜与无望的父亲形象跃然纸上。她的报复，她的怨恨，父亲都只能一一承受。既然无能为力，既然拯救不了，作为女儿，她还能怎样？
所以，她不得不屈服。她在《走路》里写道：“做不到，人正影不歪/许多时候，我无赖地将错就错/一个空杯说，我们干一杯把/醉后/就没有人知道你最初的模样”
屈服于命运的苦痛，也就屈服于父亲的爱，但却是屈服得依然倔强的一种。她在《犯病》一诗里写道：“我得去爱一次了/那个没有眼鼻的男人，那个没有手脚的男人/会为我吐出/满是玫瑰的春天”
一个人活到连S亡的权利也无法拥有，就只有好好的活。而且，要更有意义的活，更值得的活。读到这里，心里便生出由衷的欢喜。于是，又读到她对爱情的渴望，对活着的欣喜。她在《九月的夜晚，站在屋顶上》写下这样的句子：“月亮这么白，哥哥/我想请你也看一看这么白的月亮/九月，你的城市起露水了吧/我把那一排香樟树上的露水收集了/酿一坛酒/埋在你的布鞋里/让你随时踩到家乡的秋风……
她说：“哥哥，九月多好，活着多好。”生命于她，也不单单是苦难与沉重了，她从中学会了爱，学会了尊重，学会了孤独，也就懂得了慈悲。她在《写一首诗给你》中说：“我要写一首诗给你，阿乐/但我绕开三月，和它的香味/绕开月光，和它的香味/绕开命运，绕开你的埋伏/绕开那些夜，我的眼泪，我的彷徨/绕开这结痂般的。。。/和我隐藏的残疾
她在《我看到的不仅仅是月光》一诗里说：“而我无法违背心意去言说幸福/我也无法言说不幸/五千年的月光，我贪婪地饮取今夜”
一片月光走进她的诗歌，她说，她突然想哭，想“诗情画意地哭一哭”。她要“伏在屋头的犁头上，哭出内心的锈迹斑斑”。我知道，是月光滋养了她的诗，也是月光滋养了这人生的苦难。喜欢她在《水之湄》里的句子：“一只白鸟，驮载一截雪一般的哀怨/穿过月光穿过流水/临于芦苇浮动的暗香/白鸟一言不发，借着月光做梦/它的梦做了多长/芦苇不知道，流水却知道”
一个人，什么都可以没有，只要她还有爱情。一个人也可以连爱情都失去，只要她还能微笑地活着。所以，她写道：“生活一无是处，爱情一无是处/婚姻无药可救，身体有药难救/在一千次该S的宿命里/我S抓住一次活着的机会/在这唯一的机会里/我唱歌，转动我的舞步”
那是一种含泪的笑，需要足够的信念来支撑这一切的苦难。她说：“天亮我又扯起笑容的旗帜/有时我是生活的一条狗/更多时，生活是我的一条狗”
在钟祥，那个名叫横店的小村庄，一名身患残疾的女子，用诗歌与命运抗争。她的才华，她的幽默，她的超脱震撼了我，也是她诗情画意的苦难震撼了我。我仿佛又听到她那含糊不清的，委屈得倔强的语调在月光下自说自话。就此遥祝：她和她的诗歌，还有她的村庄，一切安好！
◇作品1 一霎烟雨
■余秀华
1．
如果你的城市是海一域
今天，我就虚拟成一条鱼
熟悉的街，我把阳光吐到水面上
在你必经的路口
以树的模样，混进一排树
生活里的夜色，你皓齿朱唇
不置一词
我像个天真的孩子，大声嚷嚷：
我们的爱
我们捏碎的青花瓷
我不等烟雨
等你手持紫沙壶
等你的目光随茉莉浮上来
等你一声咳嗽，让我靠拢
2．
好久不见，我还是没有说出口
我眯起眼睛
天空那么远，云朵滑下树梢
身旁的一对影子
已偷走了我的流年
风很小，树影碎在手背上
我担心来路上的芦苇是否一夜白头
你的影子覆盖我的时候
我心虚
却不动声色
这个下午，我消失在街角的声音里
你陷在沉默的金色里
最后我们相视一笑
河面上
已千帆过尽
◇作品2 一根芦苇白在我的内心
■余秀华
1．
允许忧伤似门前流水
允许我用一个下午哭泣
允许我临水自照掏出盐白的心
马蹄声过，惊起落花无数
我不回头
允许我模仿一棵稗子在命运的边缘跌撞
说起爱情，大言不惭
说起水灾和火灾
面不改色
允许我埋掉自己的名字
允许我远离祖坟，结草为窝
允许我以摆动的白离开
2
还剩下什么
明天的黎明不可以信赖
一辆车的轮子半夜开了小差
一个空棺材坦露了一场白露
哨声低吟
我张扬地吃进北风
看命运在我体内虚伪地拐弯
我的欲望一览无余
我不开口
一片树叶从我的胸口往下掉
我从一口井里往上走
走到井口，铿然坠下
我不说话
3
风景，或是场景
雨纷纷，黄昏陷在荒草里
我躲起来，不让你辩认
月光那么白
听得水落下三千
听得笛声瘦
我量了一回腰围
一声咳嗽
一棵芦苇断在风里了
我想起前面的诗句，大笑一场
◇作品3 下雨天
■余秀华
1、
雨里有风
想起《雨霖铃》，和那个春天的深浅
那个男子一路瘦下去
我拉住他的衣袖，把柳插进他的眼睛
再把我自己
摇曳成风
屋檐的风铃摇晃不出声音
我突然想起我爱一个人的眼神
在哪一世，我穿过他窗台的花
又被一滴落到台阶旧窝里的水
惊散
我的眼睛含着你的承诺，和一夜水风
那个黄昏你带走大片雷声
桃花横过荒原
无语
放开了露珠
2、
光阴现出斑驳
如一滴水，我走进泛黄的书页
消失了声音
宋词从红烛摇曳的小楼出走
一个青衣女子轻轻挥手
它便躲进一盏残灯，卸下泪光
给你的信写在多年以前
我的手一抖，它划亮了一屋的静
一句诗还停留在我的皱纹里
它的左脚陷在凉水里
我不想，掬起一手瓷冷
我的咳嗽让谁老态龙钟
我把自己小心轻放
这个雨天不冷，我不需要取暖
梳子断了几根齿
我着意把自己梳平
3、我的声音是青花瓷的
雨落到屋檐下的旧窝里，一次次
还有什么比爱恋易碎
我往后退
模仿日子走在碗沿上的声音
一个人的安静是徒劳的
杜鹃缠绕在风里
我的经血，潮汐的低吼
风抱着火
堕进水里
在水里，泪水交换出月亮
在试探之后睡去
我摊开手
不再用力
◇作品4 踏秋行吟-------与林子的情书一
■余秀华
一．
田野广阔，两棵树远远地居住，鸟雀前一只后一只地出门
风吹草低，风吹的时候所有的事物都低了下去
包括云，鸟鸣，和我的一夜未眠
二．
狗尾巴草站得比我高傲，林子，我一直想做一棵植物
开出只有你才能破译的花语
然后等一场大雪，把我埋到来世，等一只鸟把我钓出
三．
林子，秋天的湖水可以洗亮我鲜为人知的。。。
没有你的怀抱我也可以平安地过冬
顺便把玫瑰园剪好枝杈，悄悄抵达一个简洁而饱满的春天
四．
落叶落没我的来路，听你在云朵里说话
亲爱的，我只是需要一盏灯远远地为我而亮
我们不说爱，相思，担忧或S去
五．
你该在我的村庄小居几日，住在我隔壁，不叫我知道
秋天多么丰盈，我种的菊花香得让人掉魂
而秋草枯黄，白露为霜
六．
喜欢在深夜对话其实不合时宜，我们老了，会老的更快
林子，明天我九十岁了，你还认得我吗?
可是你一定要赞美我，用你昨天的目光
七．
我在小木屋，门前河水瘦，落叶沉重
亲爱的，我点燃诗稿足够这个冬天取暖
雪下来时，你就不用再寻找来时的路
◇作品5 月色夜话-------与林子的情书二
■余秀华
一．
借苇上亮光，一只白鸟临水自照，秋于眸中凉意少存
天气骤变，千只鸟栖白了早晨，集体嘶哑
我依然找到了将栖于今夜的你
二．
你得用一些谎言交换我的慈悲，用清醒抵挡我的醉意
林子，我要取回最初的我，一个不用手语的哑巴
用桐叶题诗，不放于水上，放火焰中
三．
月色太亮，一个坟墓在平原拢起，你哑然失笑
我是那只孤独的狐狸，一时竟古色古香
把尾巴当成给你的信物，格格地笑，风一直吹
四．
林子，我们再说一次谎，许我来世
来世我坐在白莲花上，水漫住我的脚
谁也看不到我的彷徨，扭曲，凄凉
五．
你一直猜不透我的心肠，林子，我是画皮的鬼
你握不住我的身体，握不住我的香
林子，我要一个灵魂交换我投胎做人
六．
你的那条街上霓虹灿烂，谁在你的身影里疯笑
我的诗句绊倒了我自己
月亮打着了我，嘴被谁严实地捂住
◇作品6 执子之手，无法到老--------与林子的情书三
■余秀华
1.
车过汉；，雾还没有退去
许多的船只等不到一次起航
我的发梢留着你隔夜的情话，和不经意的叹息
再，不敢动弹
2.
陌生的村庄如一些旧了的伤痕，争抢着后退
林子，我多么想你接住我此刻的枯萎
把你的手盖在我的胎记上
或者，把你的手举高，摘到我的漂泊
3.
不敢问，我可是你身体里的一个暗疮
在你来得及的时间里把我掏出
你知道我只是想扶着你的影子在我前世的约定里
走一走
4.
我们在夜色浓稠的时候十指紧扣
隔着河流，隔着时空，隔着你的花朵我的枯萎
想起一句：执子之手
屏住了呼吸
5.
我愿意轻声许给你一个未来
再看你如何不着痕迹偷梁换柱
林子，我已经很轻，很短
我的呼吸被堵
6.
我要你安慰我，让我不要哭
我要你把我村庄里的黎明全部截住
我要一夜老去
让你忏悔却来不及
◇ 作品7 截一段春色给我的村庄
■余秀华
到了春天，总是有些话要说的，不管需不需要说，应不应该说，可万物已经张开了口。我也是这世上的一部分，我也要张开我的口，我愿意把我的声音降到最低，低到只有一棵草能听到我的情义；我也愿意把我的胸襟放到最低，低到门前的流水都能穿过我的悲喜！
我不知道我家乡的春具体是哪一天、哪一个时刻拱出泥土的。就像我不知道我的身体于哪一刻开始回暖，我的心于哪一刻又听到了一种声音的召唤？那么，春天是确实到来了，门口的一棵冬忍花不是开始发芽了么？那叶子的绿叫人欢喜！
按说，我是和我的村庄、这个名叫横店的地方于同一时刻进入了一个季节，或者说返到又一个轮回。村庄一如去年，一如好多年春天来时的样子，看不出多少欢喜，察不出几许叹惋。花漫不经心地开着，草散漫地绿着，水不知怎地就清了，云没有原因就白了。奶奶总要打开堂屋的门，说那一对燕子还要来做窝。
这是名叫横店的村庄，“横店”两个字的组合，如同我名字的组合一样，无典可查，无籍能考，无传说可供一次吹捧。然而，再多的“无”，这两个字搁在我心尖上却还是沉甸甸的宝。它如同一面旗，随时召唤着我的灵魂！它如同一根线，不经意地一扯，我就掉回了它的怀里！
然而，横店在它苍白的历史里，找不到一个人的名字来让它光耀，找不到一段事迹来增加它的厚重，它那么卑微地举着自己的名字，举得谨小慎微，也举得风清月白！是啊，穷尽心间词，赠我村庄一个风清月白！
横店如同一片不知从哪里飘来的树叶，在风里翻转了几次，便在此落定了。我也如同一片树叶，一个恍惚，便坠落于斯了。且在泥土里挖出了我的姓，撷取了一团白云做我的名。村口的大槐树一晃，我认作父亲；窗内的灯光微黄，我认作母亲！他们用手一指，便是我的左邻右舍、我的兄弟姐妹。我站到他们中间，春天的时候，我把我们都比喻成一朵朵小小的花，似蒲公英一样的花，抓住风，兀自就开了。
横店的民俗很浅，像门前沟里那条细细的流水。在沟里洗了几回澡，民俗便渗进了人的皮肤、骨骼。
这里不富也不穷，一副顺应天命的样子。这里的人不焦不躁、心平气和地过日子。哪几个老人离世，哪家孩子出生，没有多少悲，也没有多少喜。
当我把“横店”这两个字写在纸上，它们看上去却是那么端庄。是的，它们一定有存在的理由，就像我的到来，只为对这些事、这些人说一声爱一样！
◇ 作品8 一个脑瘫者的自言自语
■余秀华
??1， 说话
??
??可是我没有放弃语言来敲我的门
??一块石头看见了雨水，吐出的部分
??饶舌成一块心病
??我说：爸爸
??我说：背影那么远
??我说：爱
??
??可是我宁愿放弃语言在我身体里的成分
??把所有的来路都倾斜向下
??我只举手，只低头
??只向一朵来不及开放的花
??鞠躬，后退
??
??我说：我在
??你问我：你来？
??
??2， 走路
??
??无法在夜里，沿着直线回家
??我计算着自己倾斜出的角度
??一棵树说，我们再干一杯吧
??我一开口
??跌倒在自己挖下的陷阱
??
??绕过学校，匍匐过自家的责任田
??爬过婚姻的北风
??我脱下泥泞，丢进水塘
??告诉鸭子水的温度
??红莲开了，我柱着回家
??
??做不到，人正影不歪
??许多时候，我无赖地将错就错
??一个空杯说，我们干一杯把
??醉后
??就没有人知道你最初的模样
??
??3， 犯病
??
??发烧的时候，我沉默不语
??把所有的梦寐一一捏碎
??我连绵不断地想到诗歌，。。。，天空的声音
??一个纵火犯脱下衣裳
??八千里荒原黑暗降临
??
??我嵌在这个世界里
??如一块疮疤持续腐烂
??我问：一个个黎明是什么意思
??没有鸟
??啄走我的腐肉
??
??一次犯病，我活的更长久
??我得去爱一次了
??那个没有眼鼻的男人，那个没有手脚的男人
??会为我吐出
??满是玫瑰的春天
◇作品9 这一别（外一首）
■余秀华
??这一别
??这一别，山比山高水比水遥
??行踪比梦更远
??相聚比来世更长
??
??这一别，是一个持久的手势
??直到海潮涨满城市的船舱
??直到月亮钩破珊瑚般的胸膛
??
??然而这一聚啊
??酒杯已倾倒在春天
??葡萄已注满月光
??你透明的手指沾满了故乡
??
??然而这一聚啊
??只在你的一个沉默
??只在我我的一个低头
??只留下这短短的十四行
??
??
??
??儿子十三岁
??
??一场婚事窜过雨后的麦地
??如一个坛子，埋进儿子后背
??他的手够不着的地方
??
??人事变更全落进了春天
??我只记得去年埋下土豆的日子
??埋得很深很深
??这心虚的样子，一如十三年前的
??那场小雪
??我计算出了场景却算错了温度
??
??踩在儿子的衣边上，临近风水
??新娘已站在第九支签上
??我的盖头才揭去半边
??布谷鸟从他的膈肢窝钻出
??预备好他的子女
??谷子落地便是种子，他马不停蹄
??追赶变异为橡树的那一颗
??
??新竹的p声
??让他这一次跳出童年
??新刺柔软地嵌入生命的秩序
??他必定是中国的一只蝴蝶
??十三岁后的一次呼吸
??多少年后
??让汉；的一个波浪升腾为雨
??
??有多少属鼠的孩子
??在祖国的春天窜上街头
◇作品10 空杯（外一首）
■余秀华
??空杯
??
??我顺着一个空杯下滑
??追着风声，向孤独要一条光滑的路
??七月布满破碎的声音
??我固执地站在风口
??白发依然是我嫩翠的谎言
??与之联结的充满铁锈的爱情
??象断成两段的蚯蚓
??一截挡住叹息，一截挡住归途
??
??剥开所有的隐喻，新鲜的伤口
??旗帜般挂在荒废的植物园
??有人在一棵树的年轮上
??坐扁了天长地久
??也有人在天长地久上
??坐S了一个植物园的春天
??我，在。。窄的时光里左冲右突
??把所有的呼喊压回了左胸
??
??我只想做一颗石子
??随便风刻画出一种关于我们的语言
??于是我拒绝行走也能得到
??你一滴眼泪的垂怜
??这恐怕一直是我的错啊
??用了所有的花蕾做我的语言
??也抵达不了你内心的花开
??我展开双臂，一路下滑……
??
??喝水
??
??喝下布满黑暗的黎明
??喝下孤独中的孤独，快乐中的暗礁
??这些，填满我肠胃的粗糙，利刺
??从早晨开始，我将预约不同的人
??并在他们头上种下相同的植物性
??把自己当成他们嫁接对象
??然后带上嫁妆，嫁给他们的子孙万代
??
??喝的水，喝下千条寄生虫
??老虎的头，狼的头，人的头
??下一刻我将百毒不侵
??以此抵挡爱情的梅毒和炎症
??以此抵挡孤独的艾滋和癌症
??饮鸩止渴是唯一的真理
??而喝水，则越喝越渴
??如果左手跟右手干杯
??就把光明一起喝下
??
??我想喝下自己的双眼
??以此看清自己的五脏六腑
??看清你藏在我体内的哪一个位置
??随便喝下一堆火……
◇ 作品11 水之湄（三首）
■ 余秀华
??水之湄
??
??临水梳妆的两支芦苇，我将赠予你
??把这溱之水，洧之水
??系在芦苇上一并送给你、
??风中的芦苇
??我看到了它的摇曳。晃动的芳香
??它的孤独和优美让我不能入睡
??我抓住了一瓣它风中的飞花
??它的轻，它的媚让我不能入睡
??
??还有它尖儿上的月光
??它枝丫间的月光
??它身影里的月光
??月光正好，几千年的月光刚刚好
??
??一只白鸟，驮载一截雪一般的哀怨
??穿过月光穿过流水
??临于芦苇浮动的暗香
??白鸟一言不发，借着月光做梦
??它的梦做了多长
??芦苇不知道，流水却知道
??
??这些，我一起送给你
??附上我长长的水袖
??和用芦管做成的长笛
??
??写一首诗给你
??
??我要写一首诗给你，阿乐
??就算一切都已呼喊不及
??
??月亮南边，青藤再一次爬上窗台
??我不再想像你的气息汇成的潮流
??所有的语言丢失了声音
??而记忆导致了我的失忆
??我一不小心绊倒在你的名字上
??这石头般的名字，在我的路上倒塌多年
??如何告别它，如何绕道而行
??我搬出一首比石头更笨重的诗歌献给你
??
??我要写一首诗给你，阿乐
??但我绕开三月，和它的香味
??绕开月光，和它的香味
??绕开命运，绕开你的埋伏
??绕开那些夜，我的眼泪，我的彷徨
??绕开这结痂般的。。。
??和我隐藏的残疾
??
??我将站在汉；之堤上给你写这首诗
??如果有风，我就用风
??如果涨潮，我就用水
??如果夜色太沉
??我就只用一个手势吧
??如同你曾经轻轻地招手
??我便押上了自己的一生
??
??
??春暖花开时
??
??我要把田头的蒲公英送给你，阿乐
??原谅我脆弱地爱过你这么多年
??原谅我最后还是浮风而行
??
??多少个夜晚你听着潮声
??我一支长箫把月亮吹到中天上
??沾满栀子花的月亮
??沾满故乡泥土的芳香
??汉；，我们以此为界
??生S相望
??又一个春暖花开，又一轮回
??
??我要赶在夏天之前
??织完那件毛衣
??总是你名字的那些小意外
??让我多一针或少一针
??而泪水染上的咸涩
??我已经搓洗多遍
??春天朝我狂奔而来
??我用你的身影做了挡箭牌
??
??预备好了凋零
??我掐住了春天的脖子
??如同春天掐住我的脖子
??我把从它嘴里吐出的事物
??全部送给你
??把我做成一只风筝，送给你
◇ 作品12一场葬礼
■ 余秀华
??在八月，万物吐吸着热气
??知了从清晨开始便掉进了自己的情，欲
??一颗露水宝石般隐藏进土地
??风俗落浅的村庄
??一块花生地的喊声
??扼住了所有人的脖子
??
??花生堆在拖拉车上，堆的很高
??我坐在花生的背上，摇晃着看见更远的远方
??太阳火辣辣，浇灭我成群结队的欲，望
??
??这时，一个送葬的。。横过车头
??我看见许多孝布比哈达更白
??他们走的很慢，一个熟悉的人转过头扮了个鬼脸
??棺木，黑色的，看着挺沉
??他们放下它休息
??没有哭声，也许哭声都在内部
??他们的孝巾比哈达更白
??渐渐走远
??
??下午，几个儿子都进了花生地
??知了还在嘶叫
??阳光白的中规中矩
◇ 作品13 秋的信笺
■ 余秀华
??一直，说着九月十月
??也不说一个“秋”字
??从一片桐叶身上却触摸到你的消息
??眼泪便似月般碰疼了脚尖
??我不得不改变思念你的姿势
??也不再用左手写字
??
??门前河水一天天落浅
??总有一个日子我们不再共饮一；水
??我筑起长坝，截取你日渐冷凉的消息
??到了十一月，我将在漫天飞雪里
??潜回最初的自己
??
??月光洁净，晚风素面
??亲爱的，我不会再回那滚滚红尘
??不会再回你水砌之城
??柿子扑扑坠地，我捡拾最小的一枚
??象捡起命运的凋零的火焰
??从它的身上望向整个村庄
??和栓在村庄上的鸟雀
??
??我无意把给你的信写成情书的模样
??只是把它放在水上时
??就想到自己当初的飘泊和动荡
◇ 作品14 九月的夜晚，站在屋顶上
■余秀华
??月亮这么白，哥哥
??我想请你也看一看这么白的月亮
??九月，你的城市起露水了吧
??我把那一排香樟树上的露水收集了
??酿一坛酒
??埋在你的布鞋里
??让你随时踩到家乡的秋风
??
??我踮起了脚，望不到你城里的霓虹
??却碰痛了夜空，夜空的蓝
??哥哥，我背对着月亮
??面朝着风
??啊，星宿沉默
??它们在被月亮遗落的光阴里
??旋转，歌舞
??
??田野多么广阔
??广阔得只想叫人沉默
??哥哥，九月多好，活着多好
??我只用一个名字便
??缤纷了整个月份
在石牌，那个名叫横店的小村庄，一名身患残疾的女子，用诗歌与命运抗争。她的才华，她的幽默，她的超脱震撼了我，也是她诗情画意的苦难震撼了我。我仿佛又听到她那含糊不清的，委屈得倔强的语调在月光下自说自话。就此遥祝：她和她的诗歌，还有她的村庄，一切安好！ “天空那么远，云朵滑下树梢 身旁的一对影子 已偷走了我的流年 ” “ 风很小，树影碎在手背上 我担心来路上的芦苇是否一夜白头”诗人细腻的情感表达得幽美深沉。 细细拜读，慢慢体味…… 好啊... 余秀华的诗，美的让人心醉，读的使人心碎！ 努力为生，还要努力为S。 余秀华作品——给海子（三首）
写给海子
我拒绝从你的诗里摄取咸度
哪怕你从月亮上
淹没我的村
对于一个满含悲伤而没有眼泪的人
我的渡船随波而下
我允许你放火
在三月的青草上
我要求站在你的骨头中间
请忍耐你的疼痛
如同你曾经站在一颗露水中间
把所有的疮疤都放在鞭子下
一鞭一鞭
凝重而缓慢
如果烧毁你的诗集
你将是个怎样的男人
我要触碰你的是你的身体
和尸体
世界多么辽阔
你怎么总把鞭子
打在自己身上
我遇见了海子
我赤着脚
一只脚沾着一颗露水
在九月的沙漠上
在九月九千个太阳的沙漠上
我遇见了披头散发的你
我遇见了口吐火焰的你
但我不是海水
所以我无法告诉你
有多少个春天
我曾抱着北风哭泣
有多少个春天
我想把所有的火车推进海里
我不爱三月的春风
我却爱你
我不爱你的诗句
只爱你转身后的背影
把我的红纱巾
系上你的眼镜
活着
---写给海子和我的小姨
在频频想念你们的日子里
我活着，虽然活得不够健康
但我的确活着
虽然我的身体上布满了伤疤
但每一天太阳都会照着
太阳照着，我就活出了一些慈悲
我不会回答你们的任何问题
也不会问任何问题
昨夜，我曾和你们长久对视
是的我能够一辈子不动声色
哪怕诗稿烧起大火
哪怕粮食都过雨
就算喝下十瓶农药
我也不会中毒
我已学会了害虫的生存之道
就算十匹火车从我身上辗过
我也不会流血
我像铁一样活着
余秀华
湖北省钟祥市贺集乡横店村8组
邮编：431923
qq:501374738
手机；15972615059
这是4年前写下的，不知道哪位朋友转到这个论坛了，谢谢。我知道，对于如此优秀的一位诗人，总有一天会浮出水面，祝贺余秀华！ 我们就是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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